10.6.6 三大古典文字書寫語素的方法:
(六)形聲 (第六部分)
10.6.6.6 古〈河〉字的造字法
古〈洹〉字的造字法已經談過了,現在談古〈河〉字的造字法。古〈河〉字的造字法涉及語言學和文字學上不少根本性的問題,值得語言學者和文字學者注意。語言學者都知道,古〈河〉字代表古漢語 {河} 這個語素。但是,相信很少人會想到古漢語 {河} 這語素的產生途徑會影響其造字的方法。本文的主旨在説明這一點及其相關的問題。
語素是最基本的語言單位,按其產生途徑可以分為兩大類:原生語素和派生語素。現扼要説明這兩類語素的分別。
原生語素
當古漢人的遠祖開始懂得用說話來互相溝通時,他們對所認識的每一種事物都希望能夠有一種特定的叫法。以水這種維繫生命不可或缺的液體為例,古漢人的遠祖最初為水命名時,估計會用手指着水並用口發出一種聲音。但是,不同的人可能會發出不同的聲音來指水,所以指水這液體的發音,大家先要統一才能溝通。就表示 {水} 這語素的語音來說,大家可能需要經歷一段很長時間的反覆試驗,才能達成一致的意見,才能習以為常的叫水這種液體做 /水/。這大概便是 {水} 這語素的產生途徑。
{水} 的語義是‘水這種用以維繫生命的日常飲用的液體’,語音是用當時漢語方言說出來的 /水/,語義和語音之間的關係從根本上講是硬性規定以及約定俗成的,兩者之間並沒有必然的連繫。水是維繫生命不可或缺的要素,所以水是古人類一開始用語言溝通就必定會說及的事物,亦因此有需要為它創造出一種特定的叫法。在 {水} 這語素未創造出來之前,古人類想表逹‘水’ 的意思時,除非有水在當前可以用手指着,否則會有很大的困難。所以,我們可以比較肯定地說 {水} 是從無到有的一個語素,屬於最原始、最初生成的語素。我們把 {水} 這類語素稱為原生語素或自源性語素,因為這類語素並不是從另一個語素衍生或派生出來的。
上一段所闡述的是古人類最初給事物命名的原始方法,一般人根本想不到是需要思考的問題,但荀子這位戰國晚期的思想家卻早在兩千多年前只用了短短 22 個字,就把古人類最初給事物命名背後的道理說得很清楚。他説:“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謂之不宜。”這句話的意思是:‘事物的名稱沒有本來就恰當的,給事物命名是大家約定的事,大家所公認的和習用的名稱就是合適,有異於大家所公認的和習用的名稱就是不合適。’ 再以 {水} 這語素為例,水之所以稱為 /水/,原本並沒有所謂合適或不合適的,只要大家都同意這種叫法便可以了。大家既然稱水為 /水/,我們就只能跟大家一樣,稱水為 /水/。
古人類創造了一批原生語素之後,便會在日常生活中把這批語素不斷運用。這批語素除了含有其本義之外,還會在不斷的使用中產生越來越多引申義。例如 {水} 這個漢語語素,經過長時期的使用後,除了指日常飲用的水之外,還可用來指雨水、水道、河流、江河湖海等。當某些引申義跟本義有一段距離時,這些引申義便可能脫離原來的語素而自成一個語素。現以 {氧} 這個語素為例來說明這個道理。
派生語素
氧氣這種氣體譯自英語的 oxygen,最初由清朝科學家徐壽意譯成“養氣”。徐氏之所以把 oxygen 譯成“養氣”,是因為他認識到人的生存離不開“養氣”──養命的氣體,人一旦缺少“養氣”便很容易死亡。把 oxygen 意譯成“養氣”,用口語溝通時一般並沒有引起被誤解的問題,因為面對面溝通時是處於一個實際環境中,所涉及的語意範圍比較狹窄,但在文字運用上所涉及的語意範圍卻非常廣泛,因此把 oxygen 意譯成“養氣”,在書面語中會產生以下兩個弊端:(1) “養氣” 這個詞在中文中已經有多種意思,廣義是‘培養品德、涵養意志’,狹義是儒家所指的‘修養心中的正氣’,或道家所指的‘煉氣’,即‘培養先天的元氣’。此外,中醫亦有“養氣”的說法,認為氣主宰着生命, 氣聚則生,氣散則亡。現在多了譯自 oxygen 的“養氣”,這個詞的意思便變得更為廣泛。閱讀時遇到這個詞,得靠上文下理來決定其意思。 (2) 譯自 oxygen 的“養氣”,有時候會簡稱為 “養”,寫成〈養〉,但〈養〉這個字的寫法卻未能顯示它是一種氣體。所以當〈養〉這個簡稱出現在書面語時,讀者便不能單靠這個字一下子就知道是‘養命的氣體’的意思。後來有人想到可以把譯自 oxygen 的“養氣”改寫成〈氧氣〉。時間證明這種做法是對的,因為〈氧氣〉的字義十分明確,閱讀時可以一下子便取得其意思。
〈氧〉這個新造出來的漢字,一般人會看成是从气、羊聲的形聲字。但嚴格來說,〈氧〉字中的〈羊〉字應該是〈養〉字的省形,蘊含‘養命’ 的意思。〈羊〉字應該寫成〈養〉字,但〈气〉字下面的空間不足以寫出整個〈養〉字,所以唯有把〈養〉字上部的〈羊〉字寫出來。可是,一般人不一定看得到〈氧〉字中的〈羊〉字源於表義的〈養〉字。〈氧〉字中的〈羊〉字應視為主體義符,而不是音符;〈氧〉字中的〈气〉字則可視為補足性義符。當“養氣”寫成〈氧氣〉時,{養} 這個語素似乎已經分化成 {養} 和 {氧} 兩個語素。{氧} 可以説是從 {養} 這個語素衍出來的一個派生語素。
{河} 是原生語素還是派生語素?
我們根據甲骨〈河〉字的寫法來推斷,{河} 這個漢語語素的產生途徑可能有兩種:(1) {河} 是原生語素,其語義和語音的關係是硬性規定以及約定俗成的。(2) {河} 是派生語素,是從另一個更基本的語素衍生出來的。如果 {河} 是原生語素的話,由於其語義不算太抽象,所以古漢人大概會用以形表義的方法來為 {河} 造字。如果 {河} 是派生語素,〈河〉字的造字法則取決於那個更基本的語素。我們即使經過多方面的探討,還未能斷言 {河} 究竟是原生語素,還是派生語素。
甲骨〈河〉字相信都是合體字
甲骨文的〈河〉字出現得相當頻密,從《古文字詁林》可以看到,《甲骨文編》和《續甲骨文編》一共收錄了 198 個〈河〉字。〈河〉這個字一般認為是从水、可聲的形聲字,但嚴格來説這種說法不一定完全正確。
甲骨〈河〉字有很多種寫法,下表中的九個字粗略地顯示了甲骨〈河〉字在寫法上的演變:
表三十九 甲骨〈河〉字的多種寫法
從上表中的九個甲骨〈河〉字可以看到,左邊的那些〈河〉字比右邊的繁複。符號 1、2、3 的形體最為繁複,字形清楚顯示這些符號是合體字,由水的象形符號和人荷物的象形符號組成。符號 4 的形體比符號 1、2、3 簡單,水的象形符號除了簡化成一條像蛇形的曲線之外,人荷物的象形符號亦稍為簡化,但整個字的字形亦頗清楚顯示符號 4 是一個合體字。符號 5 和 6 的寫法則比符號 4 更為簡單,水的象形符號除了寫成一條像蛇形的曲線之外,人荷物的符號亦大大簡化。有學者把簡化了的人荷物的符號看成是枝柯(即樹椏)的象形符號,認為這個符號在字中是作聲旁用,表示符號 5 和 6 的讀音是 /柯/。但從上表中的九個甲骨〈河〉字的形體結構,特別是符號 4,可以看到符號 5 和 6 中的
應該是人荷物的象形符號的簡約寫法,而不是〈柯〉字。甲骨〈河〉字的寫法相信是從繁複趨向簡約,而符號 4 的寫法恰好處於這兩種寫法的中間。甲骨〈河〉字是常用字,需要經常書寫,只要讀者認出是〈河〉字,便可以寫得很簡約。符號 5 和 6 中的〈水〉字旁雖然寫成一條曲線,形狀十分簡約,但當它與上面那個簡約的偏旁寫在一起時,便起了一定的相輔相成的作用,有助讀者認出是〈河〉字。
符號 7 和符號 6 在形體上只有少許分別。符號 6 明顯是一個合體字,因為字中的兩個部件是分開的。符號 7 驟眼看來像一個獨體字,但其實它跟符號 6 一樣,由兩個部件組成,只不過這兩個部件是連在一起的。符號 7 寫得比符號 6 隨意。
符號 8 這個〈河〉字,應該仍屬合體字。字左邊的兩點表示其右邊的蛇形曲線是〈水〉字旁,蛇形曲線的右邊是人荷物的簡約象形符號。這個人荷物的符號已稍微貫穿其左邊的蛇形曲線。符號 8 間接證明符號 7 是一個合體字。
符號 9 這個〈河〉字,一般會視為獨體字,由人荷物的簡約象形符號構成。可是,如果把符號 9 和符號 6、7、8 相比較,便會發覺符號 9 左邊的蛇形曲線其實是〈水〉字旁的簡約寫法,而蛇形曲線右邊的 ⅂ 形符號其實是人荷物的象形符號的簡約寫法。
綜合上文所述,上面表三十九中的符號 1 至 9 應該都是合體〈河〉字,由於使用頻密,其字形應該是由繁複漸漸趨向簡約。
{河} 這個語素是怎樣產生的?
從甲骨〈河〉字的用法可以看到,〈河〉字泛指今日所稱的黃河。殷商時代,住在黃河邊的人稱黃河為 {河},因為當時還未產生黃河這個稱謂。《甲骨文合集》編號為 5225 的卜辭中出現了〈王其涉河〉這四個字,意思是‘王渡過河’;而編號為 811 的卜辭中有〈燎五牛于河〉這五個字,意思是‘在河邊用五頭牛進行燎祭’。今天的學者會指出,這兩句中的〈河〉字,分別是指黃河和黃河邊。
殷商時代,為甚麽住在黃河邊的人會叫黃河做 /河/ 呢?。一種看法是:/河/ 的叫法,世代相傳,至甲骨文或更早的時代,人們只知道河泛指水道,大家都叫河做 /河/,但卻不知道為甚麽河會叫做 /河/。
河指水道,古漢人的遠祖給河命名時,是否像給水命名的方法一樣,硬性規定地以及約定俗成地把河叫做 /河/ 呢?一般人的答案相信是肯定的。換句話說,{河} 跟 {水} 一樣,都是原生語素。但問題是:從甲骨文可以看到,‘水道’的意思可以用 {水} 這語素的引伸義‘流動的水’來表示,例如 {洄水}、{淮水}、{洛水} 中的 {水},便都是用來表示‘水道’ 的意思。既然如此,為甚麼古漢語還要新創一個語素 {河} 來表示‘水道’ 的意思呢?值得注意的是,創造一個全新的語素而又能取得大部分人的共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般人既然覺得給河命名的方法跟給水命名的方法一樣,現在姑且先假設這種想法是對的,再小心看看事實是否如此。{河} 讀 /河/,意思是‘水道’,語音和語義之間的關係如果是硬性規定以及約定俗成的話,那麽,怎樣才能創造出一個合適的漢字來表示 {河} 這個語素呢? ‘水道’的意思並不算太抽象,按道理來說可以簡單直接地創造一個象形字來表示 {河}。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在甲骨文中已經有了兩個表示水道的象形字,分別用來代表 {水} 和 {川} 這兩個語素。{水} 寫成:
而 {川} 寫成:
如果 {河} 同樣是用水道的象形字寫出來,那便要在形體上有別於上面兩組字。古漢人如果要創造這樣的一個象形字,相信並不困難。蘇美爾文和古埃及文的〈水〉字在形體上便有別於甲骨文的〈水〉字和〈川〉字。蘇美爾文用了下面的水道的象形符號來代表水:
而古埃及文則用了一個象水面上泛起的漣漪的符號來代表水:
古漢人應該能夠創造出一些類似的符號來代表 {河}。話雖如此,由於意音文字的造字法可以很靈活,古漢人仍然可以想出不同的方法來為 {河} 造字。
有人可能會想到用形聲的方法來為 {河} 造字。由於 {河} 和 {荷} 這兩個語素的讀音相同或相近,所以把人荷物的象形符號作聲旁用,用來指出〈河〉字讀 /荷/;字中的水的象形符號則是形符,用來指出〈河〉字的字義與水有關。一般人會把甲骨〈河〉字視為形聲字,相信字中的人荷物的象形符號是聲符。
〈河〉字的造字法還有另一個可能:古漢人用了會意的方法來為 {河} 造字。殷商時代或更早,住在黃河兩岸的古漢人從河邊打水荷回家飲用相信仍然是十分普遍的現象。當古漢人需要為 {河} 這語素造字時,自然會想到人在河邊打水、荷水的景象,於是就用上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和水的象形符號,把字寫成如上面表三十九中的九個會意字。
下面是甲骨文中的三個會意字,其造字的原理基本上是一樣的。第一個是〈河〉字,字形顯示人在河邊打水荷回家用,表示‘河道’。第二個是〈休〉字,字形顯示人背靠着樹幹,表示‘休息’。第三個是〈涉〉字,字形顯示雙足涉水而行,表示‘涉水’。
有人可能會指出,甲骨〈河〉字中的人荷物的象形符號應該是聲旁,用來指出〈河〉字讀 /荷/。但如果古漢人真的是用了會意的方法來為 {河} 造字,他們造字時可能並沒有考慮過人荷物的象形符號的讀音,人荷物符號在讀音上只是碰巧跟 {河} 這個語素相同或相近。甲骨〈河〉字是形聲字還是會意字呢?人荷物的象形符號究竟是不是聲符呢?
關於〈河〉字的造字法,我們認為還有另一個可能。從甲骨〈河〉字的寫法來揣測,{河} 這個語素也有可能是從 {擔荷} 的 {荷} 這個語素發展出來的。從甲骨文〈王其涉河〉和〈燎五牛于河〉這兩句可以看到,〈河〉字在當時是指河流或河邊。我們可以肯定地説,在殷商之前的年代,住在黃河邊的人經常要到河邊打水來用,因此在日常生活中,當張三問李四去哪裏時,就可能會聽到李四回答說去河邊擔水。‘去河邊擔水’的意思,殷商時代以前的古漢人是怎樣說的,並沒有人知道。上面表三十九中的九個符號相信都是合體字,其中人荷物的象形符號是甲骨〈荷〉字,表示‘擔荷’的意思。在合體〈河〉字中的甲骨〈荷〉字究竟是表示字的讀音還是表示字的語義呢?。如果是表義的話,當時的古漢人便有可能會說:“去荷水”,表示要到河邊打水,然後把水荷回家用。在漢語中,{荷} 這個語素含有‘擔荷’的意思,所以有“帶月荷鋤歸” 和“荷槍實彈”的說法。至於古漢人有沒有“去荷水”這種說法,那就不得而知了。現姑且假設是有這種說法的,再看看 {河} 是否有可能從 {荷} 這個語素衍生出來。
當李四回答說:“去荷水”,那就表示他要到河邊打水,然後把水荷回家用,“荷”是動詞,表示‘擔荷’的意思。“去荷水”這種講法聽得多後,便可以被理解成“去河邊擔水”, “荷水”就好像指擔水的地方,即居所附近的水道。“去荷水”起初是告訴別人“去幹甚麽”,後來亦可以被理解為“去甚麽地方”,就正如“去洄水/淮水/洛水”會被理解為“去一條叫做洄水/淮水/洛水的水道”一樣。“去荷水”於是漸漸被理解成“去居所附近的水道” 。換言之,“荷水”會漸漸被理解成‘就近的水道,從那裏打水荷回家用’,動詞 {荷} 和名詞 {水} 構成一個名詞組 {荷水},指就近的水道,從那裏打水荷回家用。
古漢人如果有“去荷水”這種說法,估計住在黃河兩岸的古漢人在日常生活中就會經常用 {荷水之濱} 這類詞組來指就近的水道邊。由於使用這類詞組的人次會很多,{荷水之濱} 會漸漸簡略地說成“水濱”或 “荷濱”,表示‘水邊’或‘河邊’的意思。 {荷濱} 中的 {荷} 其實是 {荷水} 的簡稱,有兩種意思:(1)就近的水道;(2)從那裏打水荷回家用。由於 {荷濱} 的 {荷} 含有這兩種意思,{荷} 漸漸衍生出 {河} 這個語素,指就近的水道,從那裏打水荷回家用,後來因語義引申而泛指一般的水道,從而跟 {水} 的引申義‘水道’同義。
{水} 這語素指(1)飲用的水;(2)雨水;(3)水道,即河流;(4)江河湖海。{河} 這語素則泛指河流,語義較為狹窄。{水} 和 {河} 這兩個語素在漢語中分工合作,有時候通用,但更多時候是各司其職,不能互相替換。莊子《秋水篇》開頭說:“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在這句中,“水”指雨水,“川”指較小的水道,而“河”則指比川大的水道。從這句可以看到,“水”、“川”、“河”各有其特定的意思,不能互相替換。
在漢語中,跟 {荷水之濱} 這詞組的結構相似的,有 {荷水之南} 和 {荷水之北}。當 {荷水之南} 和 {荷水之北} 簡單地說成 {荷南} 和 {荷北} 時,這裏的 {荷} 便是 {荷水} 的簡稱。對殷商時代的古漢人來說,{荷} 這個簡稱指就近的水道,從那裏打水荷回家用。當古漢語發展至這一個階段時,{河} 這語素可以説已經從 {荷} 這語素發展出來了。殷商時代,{荷} 這語素相信已經從一個語素演變成 {荷} 和 {河} 兩個語素──{荷} 是動詞,{河} 是名詞。當古漢人為 {河} 這個語素造字時,從河邊打水荷回家用相信仍然是十分普遍的現象,他們亦意識到 {河} 源於 {荷},想到河就想起人荷水的景象,於是就用上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和水的象形符號,把字寫成如表三十九中符號 1、2、3 。 人荷物的象形符號是主體義符,而水的象形符號則是補足性義符。由於甲骨〈河〉字是常用字,所以形體漸漸簡化,寫成如表三十九中符號 4 至 9 。如果 {河} 這語素是從 {荷} 這語素衍生出來的,表三十九中的九個符號便可視為補加了義符的字。
{回水} 的 {回} 和 {荷水} 的 {荷},分別用回轉的象形符號和人荷物的象形符號把其意思寫出來。{洄泉} 中的 {洄} 除了含有‘迂迴曲折’的意思外,還含有‘水道’的意思,所以寫成文字時,就在〈回〉字旁附加補足性義符〈水〉,寫成〈洄〉。{荷濱} 中的 {荷} 除了含有‘水道’的意思外,還含有‘荷水’的意思,所以寫成文字時,按理亦可能會跟〈洄〉字一樣,在人荷物的象形符號旁附加補足性義符〈水〉,寫成〈河〉。在甲骨文中,{洄泉} 中的 {洄}寫成以下的〈洄〉字:
古〈洄〉字合體字的寫法
{荷濱} 中的 {荷},相信亦會寫成以下的〈河〉字:
古〈河〉字合體字的寫法
從上面組字可以看到,古〈洄〉字和古〈荷〉字這兩個合體字,其字形結構基本上是一樣的。
上文説過,在一塊甲骨的卜辭中(見圖四十),〈回水〉先寫成〈回〉和〈水〉兩個上下排列的字,但在同一卜辭中的另一處,〈洄泉〉中的〈洄〉卻寫成一個補加了〈水〉字的〈回水〉字。我們推測,由於殷商王室經常在回水舉行祭祀,所以〈回水〉二字就會出現在龜甲獸骨上的一些卜辭中。擔水屬於老百姓日常的勞動活動,所以很難想像在卜辭中有一種情況是需要把‘擔水’的意思寫出來的。值得注意的是,古〈河〉字在甲骨文中出現得相當頻密,甚至比〈水〉字更常用。從〈燎五牛于河〉這句卜辭可以看到,〈河〉字之所以用得頻密,可能是跟殷商王室在河邊舉行祭祀有關。可惜在甲骨卜辭中見不到〈荷水北〉和〈荷北〉(見下圖)這種類似〈回水泉〉和〈洄泉〉(見圖四十)的寫法。
甲骨卜辭中見不到〈荷水北〉和〈荷北〉的寫法
因此,我們沒法子知道當時的古漢人是否有“去荷水”這種說法。我們只能説如果是有的話,{河} 這個語素便可能從 {荷} 這個語素衍生出來。
甲骨〈河〉字是常用字,所以在寫法上會由繁趨向簡。因此,在甲骨文中有人把〈河〉字寫得較為簡約,如下面的〈河〉字所示:
〈河〉字進一步發展,會寫成以下的簡約合體字,字中的蛇形曲線是〈水〉字偏旁的草率寫法,貫穿蛇形曲線的 ⅂ 形符號是〈荷〉字偏旁的草率寫法:
下面表四十列出十個古〈河〉字,由左至右排列,粗略地顯示了古〈河〉字在形體上的演變過程:
表四十 古〈河〉字在字形上的演變過程
上表中的符號 1 明顯是一個合體字,由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和水的象形符號組成,表示‘河’。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在甲骨文和金文中代表人名。從該字的字形來猜想,這個人名可能與‘擔荷’的意思有關。請注意,人荷物的象形符號的本義是‘擔荷’,後來先發展成〈何〉字,代表人名及 {如何} 的 {何},再發展出〈荷〉字,代表 {擔荷} 的 {荷} 及 {荷花} 的 {荷}。符號 2、3、4 的形體結構已在上文交待過,不贅。
符號 5 和 6 這兩個金文明顯是由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和水的象形符號組成,只不過在人荷物的象形符號中間或下面加了一個〈口〉字。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加〈口〉字這種寫法似乎顯示,西周中期至春秋晚期的古漢人已經把人荷物的象形符號視為只取其聲、不取其義的聲符。符號 5 和 6 中的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加〈口〉字,可以看成是聲旁〈可〉字的繁複寫法。甲骨文已出現了〈可〉字,表示 {可否} 的 {可},寫成如下圖所示:
這個甲骨〈可〉字應該是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加〈口〉字的簡約寫法。有人把〈可〉字看成是枝柯的象形符號加〈口〉字,枝柯的象形符號在字中作聲旁用,表示〈可〉字讀 /柯/。《說文》這樣解釋〈柯〉字:“柯,斧柄也。从木可聲。”柯的本義是‘樹枝’,可製成斧柄,在甲骨文中寫成:
從上圖中的甲骨〈柯〉字可以看到,〈可〉字並不是枝柯的象形符號加〈口〉字,因為從古〈河〉字的字形發展可以看到,〈可〉字應該是人荷物的象形符號加〈口〉字的簡約寫法。
符號 7 是睡虎地秦簡上的〈河〉字,从水、可聲,形旁〈水〉已經變成三點水,聲旁〈可〉的形體亦相當簡約,整個字的繁簡度適中,變得既好寫、又好認。〈河〉字形體的發展,即使只由甲骨文算起,也要經過大約一千年的實際應用,才能在繁複與簡約的寫法中間找到一個理想的字形。
從上面表四十可以看到,漢代的隸書和唐代的楷書〈河〉字都源出於秦簡〈河〉字。從睡虎地秦簡〈河〉字開始,〈河〉字的寫法基本上已經大定。符號 8 的小篆〈河〉字,是秦統一六國後的官方文字,但寫法多了一些刻意的修飾,反而不及秦簡〈河〉字般實用和自然。
〈淮水〉中的〈淮〉字在甲骨文中寫成如下圖所示:
甲骨〈淮〉字
這兩個〈淮〉字都是由兩部分所組成的合體字,一般視為从水、隹聲的形聲字。我們卻認為〈淮〉字右邊的〈隹〉字更可能是字的主體義符,而左邊的〈水〉字旁則是補足性義符。〈淮〉字的字形構造很可能跟〈洄〉字一樣,由主體義符和補足性義符組成。上文説過,{洄水} 這條河的名字起初寫成:
從上面那兩個字可以看到,{洄水} 這名字源於 {回水}。基於同一道理,我們相信 {淮水} 這條河的名字源於 {隹水}。{淮水} 這名字起初很可能會寫成:
淮水之所以得名,很可能是因為淮河流域水道縱橫、湖泊眾多,是雀鳥覓食和棲息的理想地方。{淮水} 這名字應該源於 {隹水}。上文説過,當 {回水泉} 簡單地說成 {回泉} 時,{回泉} 中的 {回} 就會寫成〈洄〉。同理,當 {隹水之南} 簡單地說成 {隹南} 時,{隹南} 中的 {隹} 就會寫成〈淮〉,如下圖中的甲骨〈淮〉字所示:
〈洛水〉中的〈洛〉字在甲骨文中寫成如下圖所示:
這是一個豎長的合體字,由〈水〉字和〈各〉字組成。字左邊的豎綫微微彎曲,是〈水〉字的簡約寫法,字下部的三點水用來提點字左邊的豎綫是〈水〉字旁。豎綫右邊的符號是〈各〉字,从夊从凵,〈夊〉象腳掌向下之形,〈凵〉象洞穴。古人穴居,甲骨〈各〉字的寫法表示有人來到洞穴口,字的本義是‘來到’。順帶一提,金文〈客〉字从宀从各,〈宀〉象房屋,〈各〉象人來到洞穴口。{客} 這個語素可能衍生自 {各} 這個更基本的語素,{客} 的意思是‘來到家中的客人’。
〈洛〉字一般視為从水、各聲的形聲字。我們卻認為〈洛〉字中的〈各〉字更可能是字的主體義符,而〈各〉字左邊的〈水〉字旁則是補足性義符。甲骨卜辭有〈各雨〉和〈各雲〉的用語,分別表示‘從遠處下過來的雨’和‘從遠處飄來的雲’。〈洛水〉可能源於〈各水〉,表示‘從遠處流過來的水道’。〈洛〉字的字形構造可能跟〈洄〉字一樣,由主體義符和補足性義符組成。〈洛水〉這兩個字起初可能會寫成〈各水〉,如下圖的兩個字所示:
〈各水〉後來寫成〈洛水〉,就好像〈回水〉後來寫成〈洄水〉一樣。
從字的結構來看,〈河〉、〈淮〉和〈洛〉這三個字像是形聲字,但〈洄〉字的寫法讓我們相信,〈河〉、〈淮〉和〈洛〉更有可能是補加了義符的字。若然,在漢語的發展過程中,{河}、{淮}、{洛} 這三個語素分別是從 {荷}、{隹}、{各} 這三個更基本的語素自然而然地衍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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